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才半天未见,皇上竟像是一下子老了几十岁,干枯得犹如冬天埋在雪地里的树枝。
她一下子就哭出来,跪倒在皇上床边。
皇上吩咐过只见皇后,他一直等着,此刻听见哭声,眼睛缓缓地睁开一条缝儿,看着瑶瑶。
“瑶瑶啊……。”虚弱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,透着苍老的感觉,“朕,对不起你啊……。”
瑶瑶泪流不止,拉着皇上的手,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:“皇上定会好起来,一定会好起来的!皇上不是让瑶瑶等着吗?瑶瑶等着皇上呢,等皇上好起来,和瑶瑶白头偕老。”
皇上枯瘦的面孔上露出了一缕飘渺微弱的笑容,似乎很安心,眼角慢慢滑出了泪水,大周朝的九五之尊,自从登基以来便没有流过泪,可是此刻,泪水还是不听传唤就出来了。
原来世上有许多东西,就算他是帝王,是一代天骄,也控制不了。
譬如生命,譬如对瑶瑶的爱情,譬如如今的眼泪。
奈何奈何,人终究,胜不了老天啊!奈何,他是万万人之上,却依然只是个普通人……
“朕……舍不得让你难过……。”皇上的手指动了动,侍立一旁的太监常顺连忙捧着一个锦盒过来,呈在瑶瑶面前。
瑶瑶哭得浑身颤抖,拿出锦盒里的圣旨,打开来,泪眼中,那一方硕大的玉玺印子分外显眼,她继而才看到圣旨的内容,双手一颤,圣旨掉在地上,她整个人也像那圣旨一样,软软地倒在地上。
常顺忙上前扶起了瑶瑶,低声解释道:“皇上为了保护皇后娘娘,可谓用尽了苦心。”
“不,皇上,皇上……。”瑶瑶哭着爬过去,抓着皇上的手,“我不要做千古罪人!我不要!”
皇上喉咙一动,‘咯’地一声,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来,瑶瑶伸手捧着皇上的脸,那口鲜血喷在她的双手上,血的热度灼烫了她,她哭着说:“皇上这样做,不如让瑶瑶一起跟着皇上去!”
一口血吐出来,皇上浑浊的眼神清明了一些,一丝力气慢慢恢复,他强撑着,支起了身子,一只手轻轻地,抚摸着瑶瑶带泪的面孔,满心不忍:“若朕不是这个样子,朕定不会让你流一滴眼泪,可是朕……。”皇上眼中滚出了泪水,低落在她面庞上,那种热度,几乎能灼烧起一把烈焰!
瑶瑶死死咬着嘴唇,才没让自己嚎啕哭出来,她第一次感觉,她不过是寻常的孩子,为何她却偏偏是这样,要承受这人世间莫名的悲痛,还要顶着千年万年的骂名?
皇上看着她,轻声道:“若是端木瑾登基,你必不会得善终,可端木玉不同,端木玉如今痴傻,正好,可以让你周全……瑶瑶,千古罪人是朕,不是你……朕下了诏书,所有罪责,朕都替你挡下来……朕只恨,生错了年头,未与你白首便相离,瑶瑶,原谅朕……。”
皇上断断续续说了这么多话,喉咙里又是一股甜腥,鲜血涌着从唇间流了下来,他抓住瑶瑶一只手,紧紧抓着,不愿意松开。
那是他此生最后一个愿望。
也是他对命运最强烈的恨意!
为何,不能白首便相离?
他贵为天子,掌控天下人的命运,却独独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!
面前的小人儿,哭成了一个泪人。
他伸出另外一只手,想最后触碰一下她的脸,可是手伸出去,最终只伸出去一半,便像那开谢了的花,奄奄地垂下来,重重砸在锦被上。
皇上的身体向后倒在锦被上,鲜血汩汩从口中流出,双眼睁着,然而光芒已渐渐涣散,最终变得一片死寂。
瑶瑶扑在床上嚎啕大哭,悲痛的哭声立刻传到外面,顿时,整个长乐宫一片哀痛之声。
大周三十年,深秋,大周帝驾崩于长乐宫,举国哀痛。
大周帝驾崩之后,大太监常顺宣布了皇上的圣旨,废黜太子端木瑾,改立六皇子端木玉为储君,并于国丧之后正式登基。
大周帝最后留下的圣旨,举国震惊。
跪在所有人最前面接旨的端木瑾,从始至终面色平淡,温润如玉。
而六皇子端木玉却一脸迷茫地看着太监手中的圣旨,神情憨痴,似乎把圣旨看成了什么好玩的东西。
按照大周祖制,被废黜的太子要迁于铜州,终生不得进京。
端木瑾接过了圣旨,跪地谢恩。
新储君端木玉被一干大臣围在中间道喜,端木玉不高兴,抓住一个嬉皮笑脸的大臣就乱打一通,幸好有肖齐领着御林军在此,将他拉住了。
肖齐把六皇子交给几个御林军看着,转身对端木瑾道:“太子要远赴铜州,成均必定相送。”
“大将军事务繁忙,还是不用劳烦了,铜州虽远,然我这么多年深处权利中,勾心斗角已然够累了,借此机会正好畅游一番,也算因祸得福了。”
肖齐听了,有些无可奈何地笑起来:“若你我两家不是这种境况,我必与你把酒共饮,一醉方休!”
端木瑾哈哈大笑起来,走到端木玉身边,轻轻拍了拍端木玉的背,道:“端木玉,以后哥哥不能在你身边了,你要好好照顾自己。”
端木玉低着头,听不懂兄长的话,拉着腰间的玉佩玩耍,呵呵地傻笑。
背对众人,端木瑾目光中闪过一丝锐利,犹如锋利的刀锋一般,他低声在端木玉耳边道:“端木玉,原谅哥哥……”
端木玉抬起头,冲着他痴傻地笑了笑。
自从皇上驾崩之后,瑶瑶就在凤仪宫中穿着素服,失魂落魄地坐着,不发一语。
侍女们谁也不敢去打扰,而雅雅也因为太子被废黜的事一个人神伤。
她万万想不到事情竟然变成如今的局面。
她以为太子殿下一定会赢的,哪知道居然输在了自己父皇的手上!
那一道圣旨,必定让他大受打击。
他雄心勃勃,要斩除奸臣,肃清宇内,奈何他所有的努力,都败给了皇上。
可是雅雅知道,皇上的圣旨,必定是肖汉成从中做鬼,挑拨皇上,否则,就算皇上再怎么昏庸无道,也断断不会废了英明的太子,改立一个傻子做储君!
这不是拿社稷天下百姓开玩笑吗?
肖丞相刚刚来过,劝说瑶瑶振作精神,准备迎接真正属于‘顾氏’天下,可瑶瑶兴致缺缺,对于父亲的话充耳不闻。
肖汉成很生气,那时殿中的人已经被屏退了,只有她和孙久在瑶瑶身边伺候。
因为没有人,所以肖汉成愈发的大胆,看见瑶瑶没有反应,便道:“难道连你也想反抗我不成?我告诉你!你是我肖汉成的女儿!当日进宫,也是你自愿的!如今皇上死了,你也算是一半的凶手,你若想偏袒端木氏,那么就算你是我肖汉成的亲生女儿!我也绝不放过你!”
这些话,终于把瑶瑶的神思给扯回来,她抬起头,看了肖汉成一眼,突然笑起来,脸上的笑容如同绽放的鲜花一样,夺人眼目。
“爹,你为何要对我说这种话,你知不知道,我宁愿欺骗自己,让我觉得我还是爹的掌上明珠,是爹无论如何都不会舍弃的人。可你为何要把这些话说出来?你一说,我的心里就好难受,你让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一心一意地想着爹了。”
肖汉成一怔,大概觉得不忍心,他的女儿,从小到大最疼爱的丫头,如今他怎么被权力冲昏了头,对她说出这种话来?
大抵是前几日被成均气糊涂了吧!
“瑶瑶,爹老了,爹怕你像你哥哥一样。”
瑶瑶一身素服跪在地上,忽然哭起来:“自从皇上驾崩之后,我就好恨我的身份!爹,我不想留在宫里,你让我出宫吧,让我回运城,像以前一样不好吗?”
肖汉成刚才的一阵愧疚被瑶瑶的话冲散了,他蓦然惊醒,怒道:“你想离开爹?休想!”
“爹!我陪你做了这么多错事!我不想错下去了!我很难受,我要回运城,我不要做什么太后,不要什么权力!我只是肖瑶瑶!我不是大周朝的太后!”
‘啪’——
肖汉成一个耳光打在她脸上,五个红红的指印顿时出现在她白皙的面孔上。
瑶瑶呆呆地抬起头,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,不敢相信,爹竟然会打她?
“爹……。”
“你若不是大周朝的太后,也不是我肖汉成的女儿!”
“爹?”泪水盈在眼眶,她不敢相信耳中听到的,呆呆看着父亲,“为什么?”
“我绝不养没用的人!”肖汉成一甩衣袖,转身走出去。
“爹!”瑶瑶忽然站起来,喊住了要走出去的父亲,她一身素服,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哀伤。
肖汉成脚步顿了顿,没有转身,拿背影对着瑶瑶,道:“你要说什么?”
瑶瑶手指轻轻滑过被他打得肿起来的脸颊,微微笑道:“你让皇上下了废太子另立的旨意,想必你已经谋划好了一切。”
“哼!”肖汉成生气地哼了一声。
瑶瑶道:“既然爹苦心经营,把女儿捧到这个位置,那么,爹请放心,瑶瑶将来定会让您看到,您养的女儿,不会是无用之人!”
肖汉成这才回过身来,看向瑶瑶的目光中又如同往日一般充满了赞许:“好!这才是我肖汉成的女儿!”他哈哈大笑,扬长而去。
“小姐……。”孙久看见瑶瑶肿起来的半边脸,心疼得不得了,又听到小姐亲口对相爷说出那些话,更是觉得难受。
瑶瑶拍拍孙久的手:“我没事,去拿冰块来。”
孙久连忙出去拿冰块。
瑶瑶看向雅雅:“姐姐,你现在知道太子是因为我而被废的,你恨我吗?”
雅雅脸上无论如何都摆不出笑容来,低下头,泪水就冲出了眼眶,滚落了下来。她只垂着首,无声地哭着。
瑶瑶于心不忍,慢慢靠近抱着她:“姐姐,你不要恨我,我,我没有办法呀……。”
雅雅自然知道瑶瑶是无辜的,她一直是肖汉成手中的工具,而今皇上宠爱她,才会下了这样一道荒唐的圣旨。可雅雅没有办法不恨。
怎么可能不恨?太子被废,便要远远迁往铜州,从此山高水远,真比生死的距离还要遥远了。
她心痛不已,却又无法把所有的恨意都归结在瑶瑶身上,她明白那样对瑶瑶不公,但终究,一切因她而起啊……
“我想,这大概便是……命运吧……。”肖汉成掩着面,福了福身,哭着跑出去。
夜色寂寂,整个大周朝的皇宫,今夜格外安静,连呼啸的秋风,今日也停了。
雅雅回到房间,便扑到床上大哭不止。
“聆儿……。”不知何时,房里多了另一个身影,悠长的叹息在她身后响起。
雅雅从床上爬起来,一头扑进床边人的怀中,低声哭道:“殿下,您去铜州,带着聆儿一起去吧。”
端木瑾俯身捧着她的脸,笑道:“傻丫头,谁告诉你我要去铜州了?”
“你……。”雅雅怔怔的,一时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。
端木瑾在床边坐下,轻轻揽过她的身子:“多年谋划,在此一举。这一天,终究要来的。”
雅雅脑中一闪,顿时明白过来,先皇后和太子,以及一干太子党们,多年就谋划着要铲除奸臣的计策,要真正开始了!
她的心情一下子清朗起来!
天哪,前几日,她简直是被离别的哀伤给冲昏了头,竟然没想到太子殿下也会反击!
他这么多年,定不是白白当了这个太子的!
抬头看着端木瑾,却发现他眉间不见一丁点儿喜色,担心道:“很危险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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