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2章 鹿烟玉 (第2/5页)
迈出门槛前她却又转身回望,视线所及处是正中的古画,丹青里笑容清雅的男子;古画两侧是她不曾明白,阿母也从未解释过的旧对;庭柱、木几、卧榻,时光过往的痕迹。她恍惚间觉得自己也在不告而别,用朔方来的长风抹去最后一缕柴烟,余身后早已被世人遗忘了的云守观,安静伫立在杻阳山的初冬里。
或许她总归该留下些什么。也许哪一天阿母会突然想起什么再回来,尽管鹿烟玉自己都早已打消了这个念头。
她踌躇半晌,还是折身回去找了纸笔。研墨,在带着余温的炉边轻呵笔头,展纸,竟一时无从下笔。
可以说些什么?没有着落的等待像是比严冬还要漫长的东西,一点点消磨草木润泽,冷寂了山间阳春三月,让她最终下定决心离开,不再抱丝毫希冀。
鹿烟玉摩挲着纸面。宣纸纹理细软,指腹移过是熟悉的“沙沙”声响——很久之前阿母给自己留信时也是用这种纸,从山下村口的小店买来。鹿烟玉后来特意去了几次,一面听着主人家感慨“这年头还有人练毛笔字”,一面把洁白如雪的新纸收好,回到观里,替换掉一摞已经泛黄变脆的旧信纸——仍不见半点墨痕的竹宣纸。
自己是还希冀着什么呢?鹿烟玉想。山间寒暑一载一载过去,观里的陈设,依旧是阿母离开那天的模样。
桌上,摊开的半卷竹简置在灯旁,木窗开了半扇,有时风会进来,轻摇笔架上悬的羊毫,看它们微微晃动像早春玉兰的芽苞。炉里余灰被清理得干干净净,碗碟仔细摞好在橱柜里,院中晾晒的木柴被抱进屋,垛在炉边。
阿母把一切安顿妥当,一言不发离开,从此不再回来。然后,自己便尽全力把山间的日子都过成那一日,不再改变。
或许自己还是认定了阿母是个念旧的人吧。想着也许这样,就会有一天,她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,如同以往聚少离多的日子里的那些重逢,什么都没有改变。
自己可以继续在院里听她讲剑;伴她打坐;看着她俯身轻触花木枝柯,黑褐色眸子里流动过浅浅的风。鹿烟玉想自己的记忆不会骗人,那些片段都是那样清晰而明亮,鲜明到无以复加。
可阿母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离开了,杳无音信,仿佛世上不曾留存过山间所有的一切。
为什么?
山寒料峭,笔头结了细冰,眼见着肥起来。鹿烟玉拉紧了木窗,向笔尖哈了几口热气,以免冻上。
要尽快写完才行。
可是,为什么?
她曾不止一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。她想象过那日的情形:也许,阿母是有什么不得不离开的苦衷;她揣测过阿母下山后的心境:也许,阿母也有远望以当归的片刻。她试着为自己的想象找到根据,却幡然惊醒:那个被自己唤作“阿母”的人,自己从来都不了解。
不是吗?她不知道她的身份,不知道她的过往,不知道她的在意与不在意,不知道她的希冀与失望。她给她留下的唯一确定的信息,只有一个名字,只是一个名字。
或许,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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