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53.第353章 长安乱(大结局) (第5/5页)
“……”我有些酸涩的低下头,慢慢说道:“你助他平定叛乱、抵御外敌有功,留在天朝,自然是能——”
接下来的话我终究没有说出口,因为我知道,说出来对他对我的感情而言,是一种侮辱。
他笑了笑:“我明白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还——”
“鸢青,你知道吗,我的一生,都已经被提前写好了。”
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,让我有些始料未及,惊愕的抬头看着他的眼睛,他的眼中隐隐浮现出了无奈。
“生在将门,每天习武练兵,十二岁的时候已经跟着父亲放马边关,十四岁为参军,十六岁为都尉,二十岁为中郎将,跟随太子南征北战,二十三岁当上骠骑将军,我清清楚楚的知道我的人生下一步该怎么走,该怎么做,若没有意外,我的人生都会按照事先所命定好的路线,就这么下去。”
“……”
“可是,出了一个意外,一个小小的意外。”
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似乎是无奈,又似乎是甜蜜的笑容:“我遇上了你。”
我看着他,只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,说不出话来,只能这样看着他的眼睛。
“过去,是我没有勇气去打破那些东西,所以我只是守着你,看着你,到了今天我也知道,这个机会我是再也等不到了——”
“汉阳……”
我轻轻叫着他的名字,只是这个名字在舌尖萦绕着,似乎也能尝到他曾经经历过的那种苦涩——我从来没有问过,他是什么时候有的那种感情,也从来不知道,他到底经历过怎样的折磨与煎熬,到了今天,他豁然的说着这些话,是不是因为,已经痛得不自知了?
“所以现在,我想走出我的命运,守着你,只守着你,什么都不做”
守着我,只守着我?
我低着头,眼睛已经干涸得流不出任何泪水,却还是酸涩得让我难过,这个男人,从来没有对我说过那个字,也从来没有向我要求过回报,他只是在我的身边默默的守护着,而今天,他要跳出自己既定的命运,抛却过去的一切,也只是为了守护我。
我慢慢的抬头,看着他注视着我的目光,如过去一样,带着温柔的笑意,即使在这样的寒冬,也让我感到一丝温暖。
梁鸢青——梁鸢青,你的来生,要用多大的痛苦,才能偿还欠他的目光。
我轻轻的点了点头。
他笑了,伸手抓起了我的手腕,在我微微一怔的时候,已经牵着我走回到马车旁。
“快上车,不要着凉了。”
被他搀扶着上了车,却不知是我的下意识还是如何,我终究还是回头,看向了天边,那已经快要融入到地平线内的城楼,城楼上的那个身影还是屹立如初,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,也会在那里一直站着。
季汉阳抬头看着我:“鸢青——”
“……”我看着他,没有说话。
“他说,他会等你。”
我藏在黑纱下的目光轻轻一闪,慢慢的回过头,看着那个远处的身影。
太阳慢慢升了起来,我的眼睛有模糊起来,看不清他的容貌,看不清他的轮廓,甚至连那断臂下飞舞的空袖也看不清了,却异常清楚的看到万丈阳光在他身后挥洒开来,如同展开的双臂,在迎接着谁的回归。
他,会等我?
我淡淡的一笑,转身进了车厢,等到我坐定,那车夫才扬起马鞭,马车又一次在茫无边际的雪原上飞驰起来,季汉阳的马也一直跟在我们的身侧,雪原上留下了我们长长的足迹,还有在那个人眼中,或许会立刻消失,也或许,会永远停留的背影……
十五年后
在易儿生日的这一天,我终于可以在朝堂上,正式的还政于他,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站在我面前,接过我手中沉重的攒金丝碧月弯刀,双手高高奉起,朝着我跪下时,我的眼睛又是一阵清楚,一阵模糊,不知道他的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。
喜悦?哀伤?无奈?坚定?或是每个人在面对至高无上的权力时都会有的迷茫?
退朝的时候,匈奴的大臣们全都跪在两旁,称我仁顺太后,这是静姝师姐为我拟的号,不知我的仁,能否让这天下顺,我只是觉得,一切都轻松了。
走出宫殿,抬头看到的是一片模糊的天空,不知是不是已经下雪了,有一些细碎的凉意在脸上点点晕开。要下台阶的时候,旁边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我。
“当心。”
我微笑着道谢,虽然看不清,但我也知道,是季汉阳,只会是季汉阳。
在长安的那一夜之后,我似乎真的流尽了这一生的眼泪,在这之后的十五年,我没有再流过眼泪,可也是那一晚,我的眼睛开始模糊,看不清东西,我想,大概是被哭瞎了。
而他,就这样跟在我的身边,做了我的眼睛。
静姝师姐曾经旁敲侧击的问过,为什么我与他不能最终的走到一起?这个男人为我付出,已经足以感天动地,好像他房中的那一盆青龙卧墨池,既然已经留在了对方的心里,为何不能相伴相依?
其实,青龙卧墨池,只是一种成全。
我成全了他的情,他成全了我的义。
但静姝师姐是不会明白的,所以我只能模糊的说:“因为我哥,并没有娶昊焉。”
这个天下,只怕已经没有人能娶昊焉了,南北匈奴在长安之乱后的十五年,都开始了漫长的女主天下的路程,她比我走得更加艰辛,因为她没有儿子,不能正式的坐上皇位代行其职,南匈奴的势力又分裂开来,虽然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战乱,被她统一,但势力大减,不胜从前。
十五年间她率部北伐七次,皆被季氏兄弟击溃,大败而回。
我知道这些年来,只有依靠着对我的恨才能让她继续活在这世上,对于我的哥哥,她这一生,只怕是摆脱不了那种孤独与恨的煎熬了。
同样受到煎熬的还有宜薇,但她解脱得最早,我回到北匈奴的当天便接到她自杀的消息,是在我哥的骨灰前。
问世间情为何物,俗世千万年难了,
一夜南柯,人生如梦,
镜花缘,苍天老。
直教人生死相许,到头来难了难了,
人生苦短,儿女情长,
路归路,桥归桥。
十五年后,我也终于,回到了长安。
马车在穿过了喧闹的浮华景象之后,停了下来,似乎有许多人站在前面,虽然看不见,但对目光的敏感,我还是立刻感觉到了什么,而一阵整齐的声响,是他们全都朝着我跪拜下来。
“恭迎仁顺太后”
原来,已经到了玄武门。
那声声呼喝在漫长的廊道间,在晦暗难明的林苑间回响着,仿佛要将我记忆中那些杀声震天的场景都替换过去,所要留下的,是另一个新的开始。
我走到门口,弯腰准备下车,手也习惯性的伸出,立刻有一只手伸过来用力的握住我的手,将我从马车上扶了下来。
这只手,很熟悉,温热而有力,只是在触碰着我的时候,似乎微微的颤抖着。
我转过头,想要看那扶着我的人,却怎么也看不清楚。
是谁,站在我的身旁?是谁,滚烫的呼吸吹打在我的腮畔?是谁,温暖的胸膛已经贴上了我的身体?又是谁,用他仅有的一只手,用力的握住了我的手?
前方那些文武百官在站起来之后,又一次跪拜在地。
“恭迎皇后娘娘”
我的脚步微微的僵硬了一下,顺着那手的方向看过去,却还是什么都看不清,他依旧温柔的在前方牵引着我,一步一步的走进了那城楼,两旁的全都屏息凝视着,所有的目光都在我们十指交缠的手上。
甚至,我听到有人松了一口气,好像终于放下了心中的重负一般。
这声叹息似乎很熟悉,带着苍老,我没有看见那个人,只怕就算看到,这位太上皇如今也已经老得不复当初了。
我还被他牵着手,慢慢的朝前走着,在走过那城门之后,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,是玉公公,带着笑声说道:“皇上和皇后自有旧情要叙,太上皇,季大人,各位大人,请往大殿,皇上已经吩咐了国宴与歌舞,今日大家应该开怀畅饮,与皇上皇后娘娘同乐。”
背后的人声渐渐的远了。
我和他,已经走了很远的路,我的眼睛看不见,却能清清楚楚的分辨出身边经过的一切,那长青的竹林,那嶙峋的假山,那熟悉的瀑布,在慢慢走过了记忆中的每一条路之后,他推开了一扇门。
阳光在我们的身后穿射了进来,一下子洒满了整间小屋。
像是被照亮了,我的眼睛在这一瞬间看清了眼前的一切,这间冷泉宫中的小屋,那熟悉的桌椅,小床,梳妆台,青铜镜,恍惚间映照着我朦胧的眼神。
一切都还是当初的模样,好像这十多年的时间,只是一个空洞的数字,我们只是一转身,被袖底风吹凉了十指的时间,一切一如当年。
我还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,在慢慢的走向那张熟悉的小床。
那是谁?
我有些茫然的,也慢慢的走了过去,摸到了熟悉的床沿,绵软的垫子,厚实的锦被,散发着淡淡幽香的枕头,我轻轻的坐了下来,抬起头,看向了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。
同样璀璨的眼睛,同样高挺的鼻梁,同样棱角分明的唇,他的一切都和过去一模一样,还是那样的俊美,还是那样的沉稳,岁月在他的身上空洞的流转了十五年,唯一留下的笔画,是鬓发间的霜色。
原来我和他,都一样……
我仰着头,平静的看着他,终于不是在梦里,看到这张脸,终于能清楚的看到他站在我的面前,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,被他用仅有的一只手轻抚着脸颊,这一切,终于都是真的了。
亦宸,我回来了……
他俯下身,温热的唇已经熨在我的眼睛上,似乎还带着一点冰凉的湿意。
过了许久,一个颤抖的声音在我面前响起——
“鸢青,这是不是一辈子了?”
如果你真心爱我,就骗我一辈子,不要让我醒过来……
好我会用心的骗下去
“亦宸,”我轻轻的说道:“我们的一辈子,才刚刚开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