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6章 私人恩怨 (第2/5页)
“相反,每一道链条都彼此镶嵌,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,每一对镶嵌都方式各异,推撞拉扯,挤压摩擦,每一个结点都独一无二,自有法则,绝不重复。”
泰尔斯幽幽地望着两面货架中的缝隙,想象着一道道锁链左右穿刺而来,最终汇集到自己的身上,把他牢牢锁锢。
凯瑟尔,复兴宫,基尔伯特,御前会议,马略斯,闵迪思厅,安克·拜拉尔,王室宴会,拉斐尔,黑先知,王国秘科……
这一次,他却感觉到这些锁链如有实质,在他的身上捆了一圈又一圈。
少年缓缓伸手,仿佛摸到那一寸寸金属独有的冷酷。
“这才是我们的世界,各个层面上的作用交互集合,形成最复杂微妙不可琢磨的影响机制——哪怕是两道看上去最不可能相连的链条,也可能隐藏着超乎想象的联结。”
泰尔斯伸着手,闭上眼睛恍惚道:
“扯动一头,带动的却是其余的所有,然后它们再扯回来,影响最初的链条。”
“你相信吗,有时候,一次黑帮团伙的流血斗殴,可能影响一国王权的最终归属。”
莫里斯听得不明所以。
泰尔斯左手轻轻一收,将掌心的伤疤,连同想象中的锁链全部收进拳头里,再死死地按在胸前。
那里,衣物下的烧疤似乎隐隐作痛。
泰尔斯倏然睁眼。
“同样,王国上下两个最大黑帮的势力消长,其实是最有趣的晴雨表。”
莫里斯的表情变了。
“当王国有事,都会反映在最底层的百姓民生上,冶铁、矿业、粮农、税收的变化,价格高低,存量多少,利益增减,生活好坏:而血瓶帮关乎大贵族大领主的利益,兄弟会则深植于下层贫民的圈子,当二者失去平衡,就是你们双方开仗或谈判的时候了。”
莫里斯陷入沉思,他的眉头越来越紧。
几秒后。
“王国?和我们?”
兄弟会的一方大佬扑哧一笑,眼神冰冷。
“得了吧,你不过在危言耸听,刻意夸大。”
胖子紧紧盯着泰尔斯的双眼:
“从财政到市场,从预算到税收,从行政到民生,你知道从上到下,从链条的这一头到那一头,中间要经历多少道关卡吗?你以为是提线木偶剧,国王的手指一动弹,街头的混混就开片?”
泰尔斯凝望了他好久,突然笑了。
“这么说,你果然懂。”
王子好整似暇地看着他:
“至少比兰瑟那个搞情报的懂。”
莫里斯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。
“好吧,我姑且相信你,”泰尔斯转过身去,把玩另一边的货物:
“相信你们是因为黑剑,才会为贺拉斯效命,”
“但这依旧说不通,在贺拉斯殒命,血色之年过去后,是什么把你们留在了王都,踏进下城区这样的泥潭,甘心化身底层黑帮,扎根壮大,奉献一生。”
莫里斯凝重起来。
但很快,他脸上的凝重变成玩味。
“黑剑提过。”
泰尔斯蹙眉:
“什么?”
莫里斯的眼里露出狡黠。
“从北地回来之后,黑剑跟我们说过,”他打量着泰尔斯的背影:“也许某一天,某个小王子会找上门来,对我们和血色之年的关系感兴趣。”
“看来就是今天了。”
泰尔斯的表情一变,放下手中的货物。
该死。
看来,他们认出自己不是偶然。
黑剑与这些人的联系,要比自己想象得更加紧密。
“别告诉我,你们组建兄弟会,是为了替贺拉斯报仇?”
泰尔斯不理会他,决心把主动权继续抓在手里。
“据你的说法,贺拉斯的魅力应该没那么大。”
然而此时,莫里斯却走到橱窗前,叹了口气:
“孩子,你拣过亚麻捆吗?”
泰尔斯举步跟上他:“什么?”
“你当然没有,养尊处优的王子。”
莫里斯举起自己的双手,看着粗糙肥胖的手指,目光迷惘。
“然而我拣过。”
泰尔斯不解地侧头。
“你抓紧根,看好头和尾,一束一束,一捆一捆,摔打脱粒,拣选疏理,堆积排垛,按部就班,”胖子看着窗外的远方,意味深长:“起初,你以为这活儿很简单,很明确,很快就能干完脱身。”
“但是你很快就发现,从第一束第一捆开始,就有麻絮意外地弹起,回束。”
“你以为那只是小问题,但是随着进展继续,拣好一束,蹦出一束,越来越多的麻束脱出掌控,缠绕纠结。”
莫里斯的眉头紧紧纠结:
“久而久之,所有失控的麻束甚至彼此纠结,缠作一团,将整团整垛的亚麻捆全部打乱,你找不到头,找不到根,握不住,甩不动,却又挣不脱,抽不出。”
“等你回过神来的时候,就连你自己的手脚,也早捆缚其中,越缠越紧,难以自拔。”
他怔怔地道:
“那一瞬,所有的亚麻,都变成了你认不出来,更无法解开的混乱模样。”
“而你面对一团乱麻,只是越陷越深,无能为力。”
越陷越深,无能为力。
泰尔斯没有打断他,相反,王子循着他的目光,同样望向窗外肮脏的街道,若有所思。
“你出身高贵,所以觉得无形的锁链缠绕不清,很麻烦?”
莫里斯捏紧自己的手指,轻嗤道:
“下次,试试亚麻吧——感受感受民间疾苦。”
两人沉默了一阵。
但泰尔斯却感觉到,自己读出了什么。
“其他人呢?”
泰尔斯叹息道:
“除了你和黑剑,九巨头里的其他人呢?”
莫里斯回过头,冷冷地望了他一眼,并不回答。
看着对方的表情,又想起艾希达与黑剑曾经的对峙,泰尔斯突然知道了答案。
“血色之年里,发生什么了?”他轻声问道。
莫里斯沉默了一会儿,扭过头。
不知怎地,看着他的表情,泰尔斯突然想起了白骨之牢里的人们。
这让他意兴阑珊。
“够了,我们走吧。”他呼出一口气,不再理会莫里斯,兀自走出货架,向哥洛佛两人打了个招呼,旋即朝店门而去。
“请问这位少爷,贵府邸在哪儿?”
格罗夫突然走出柜台,向泰尔斯靠近,却被哥洛佛一把拦住。
只见老板乖巧地搓着手,满脸谄媚:“您要的伤寒药,我好雇马车送去……”
泰尔斯眉头一皱。
“寄存在这儿,”少年冷冷道:
“等我要用的时候,我会通知这位本地好朋友来取的。”
泰尔斯向身后的莫里斯瞥了一眼。
格罗夫顿时一僵。
兄弟会的胖子冷哼一声:
“当然。”
“诶诶,”科恩不满地冒了出来:
“你们怎么就成好朋——”
“再见,燕妮,”泰尔斯看也不看警戒官,而是神情复杂地看向年轻的老板娘,“还有……”
少年沉默了片刻,幽幽道:
“谢谢。”
燕妮同样默默地望着他,闻言一笑。
“不客气,”已嫁作人妇的好姑娘轻声回应:
“应该的。”
“请多加保重,好心的少爷。”
她语气温和,眼中平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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